我叫姜川,是个转校生。开学第一天,我被安排坐在了陈柯旁边。
她是那种最标准的“好学生”,马尾辫,黑框眼镜,校服拉链永远拉到最高一颗。
她的世界里只有卷子、习题,还有一杯永远装满白开水的老式保温杯。而我的世界,
是昏暗的修车行、油腻的零件和永远不够的生活费。
我们就像函数坐标系里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。直到那天下午,她因为解不出一道物理题,
烦躁地掰断了手里那支老旧的钢笔。蓝黑色的墨水,溅了我一手,也溅在了我的心上。
从那天起,我知道,我的高中生活,可能不会像我想象中那么平淡了。
1.新同桌和三八线我叫姜川。转学第一天,高二3班。班主任是个姓王的中年男人,
地中海发型,戴个眼镜,看起来挺和气。他把我领到讲台上,简单介绍了一下。“新同学,
姜川,大家欢迎。”下面稀稀拉拉几声掌声。我鞠了个躬,没说话。王老师推了推眼镜,
在教室里扫了一圈。最后,他的手指落在了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。“你就坐那吧,
陈柯旁边还有个空位。”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。一个女生,扎着很利落的马尾辫,
戴着黑框眼镜。她正埋头在一本《五年高考三年模拟》里,头都没抬一下。
桌子上的书堆得很高,像两座山。她整个人就缩在山谷里。我背着那个洗得发白的单肩包,
从讲台走下去。过道很窄,有人的腿伸出来,我得侧着身子过。最后,
我站到了那个空位旁边。女生终于有了一点反应。她把自己的书,往里挪了挪。
就挪了那么一点点。刚好给我的书包腾出一个放下的大小。我坐了下来。椅子有点晃,
我用脚勾了一下,稳住了。窗外的风吹进来,带着一股夏天快结束时,草木被晒蔫了的味道。
还有一股很淡的洗发水味。从我旁边飘过来的。闻起来像柠檬。她还在写题,
笔尖在纸上划过,沙沙的响。动作很快,很有规律。我把自己的书从包里拿出来,
就一本数学,一本物理。书皮都卷边了。放在桌上,
和她那堆崭新的、包着书皮的教辅材料一比,显得特别寒酸。我没在意。
我从笔袋里掏出一支中性笔,也准备听课。刚把笔放在桌上,旁边的沙沙声停了。
我转头看她。她也正看着我,准确地说,是看着我的手肘。我的手肘,过界了。
她的桌子和我的桌子之间,有一道很浅的划痕。不仔细看看不出来。像是一条国境线。
我的手肘,不小心“侵略”了她的领土。我愣了一下。她没说话,只是看着。
镜片后面的眼睛,没什么情绪。但我看懂了。我默默地把手肘收了回来,
身体往我这边又靠了靠。她这才收回目光,继续低头写她的题。一堂课,四十五分钟。
她没再看过我一眼。我也没看过她。我们就像两个共享一张桌子的陌生人。
中间那条看不见的线,比什么都清晰。下课铃响了。王老师布置完作业就走了。
教室里瞬间吵闹起来。前面有人回头看我,大概是好奇。我没理,趴在桌上,想眯一会儿。
昨天晚上在修车行干活干到半夜,困。刚趴下,旁边的人有动静了。我掀起眼皮,
从手臂的缝隙里看过去。陈柯,我记住了她的名字。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不锈钢的保温杯。
拧开盖子,喝了一口水。然后又拿出一个小本子,一支红笔。开始在刚才的卷子上订正。
我突然觉得有点好笑。这人,像个机器人。设定好了程序,到点就该干什么事。
连喝水都像是在完成任务。可能是我趴着的姿势不太对,我又过界了。我的胳膊肘,
又碰到了那条线。她订正的动作停了。这一次,她没看我。她从笔袋里,摸出了一把尺子。
金属的,很旧。她把尺子对准那条浅浅的划痕。用笔,重新、用力地,又划了一遍。
“呲——”声音不大,但在嘈杂的教室里,我听得一清二楚。她划得很慢,很认真。
像是在划分什么重要的地盘。划完,她把尺子收起来。继续订正她的错题。从头到尾,
没跟我说一个字。我趴在那,看着桌子中间那条崭新的、清晰的“三八线”。心里有点不爽,
但更多的是无奈。行吧。你厉害。我把身子又往我这边缩了缩。这下,
我半个身子都快悬空了。我能感觉到,我的新同桌,对我这个转校生,一点好感都没有。
也好。我本来也没打算在这里交什么朋友。2.掰断的钢笔接下来的几天,
我和陈柯的同桌生活,就在这条“三八线”两边,平静地进行着。她继续刷她的题,
喝她的白开水。我继续上课听讲,下课补觉,放学打工。我们说过的话,加起来不超过十句。
“借过。”“谢谢。”“这道题老师讲到哪了?”“第三题,第二小问。”没了。
她就像一个被透明罩子罩起来的人。外面的世界是外面,她的世界是她的。我有时候会走神,
盯着她写字的侧脸看。她的睫毛很长,垂下来的时候,在眼睑下留下一小片阴影。鼻梁很高,
嘴唇很薄。不笑的时候,看起来有点凶。但她好像就没笑过。周三下午,最后一节是物理课。
物理老师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,讲课语速很快,还带点口音。我听得有点费劲。
他讲的是电磁感应,我们之前学校的进度要慢一点,这部分我没学过。我听得云里雾里。
旁边的陈柯,倒是听得很认真。一边听,一边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着。讲到一道例题的时候,
老师停下来,让大家自己先算。是一道综合题,挺复杂的。教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,
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。我看着题目,大脑一片空白。那些公式,
在我眼里就是一堆乱码。我放弃了,干脆看着窗外发呆。大概过了五分钟,
我感觉旁边的气压有点低。我转过头。陈柯眉头紧锁,盯着草稿纸上的一个公式。
她手里的那支老旧的钢笔,笔尖在纸上戳来戳去。看样子,是卡住了。她把笔换了个角度,
又算了一遍。还是不对。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马尾辫都弄乱了一点。
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除了“平静”以外的表情。那种感觉很奇特。好像那个透明罩子上,
裂开了一道缝。她又埋头算了很久。老师已经在讲台上来回踱步,准备公布答案了。
她好像更急了。手里的钢笔,被她捏得咯吱作响。突然,“啪”的一声。很清脆。
我吓了一跳。只见她手里的那支钢幕,从中间断成了两截。蓝黑色的墨水,
从断口处喷了出来。溅得到处都是。她的校服袖口,她的卷子,她的草稿纸。
还有……我的手背。几滴温热的墨水,落在我手上。像几只小虫子,迅速地晕开。我愣住了。
陈柯也愣住了。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半截钢笔,又看看我手背上的墨点。整个人都傻了。
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,第一次流露出慌乱。“我……我不是故意的。”她的声音很小,
还带着点颤抖。这是她第一次,主动跟我说一句超过五个字的话。“没事。”我回过神来,
从抽屉里抽出几张纸巾。递给她一张。“赶紧擦擦你的卷子,不然就废了。”她接过纸巾,
手忙脚乱地去擦卷子。但已经晚了。墨水渗透得很快,卷子上一大片蓝黑色的污渍。
她看起来快哭了。那张卷子,对她来说,可能比什么都重要。我没管她,自己抽了张纸巾,
把我手上的墨水擦掉。但印子已经留下了。淡淡的蓝色,像一块胎记。
物理老师在讲台上公布了答案和解题步骤。陈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。她就呆呆地坐着,
看着那张被毁掉的卷子,和手里那半截钢笔。下课铃响了。她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,
什么都没收拾,就跑了出去。我看着她空荡荡的座位。桌子上,那支断掉的钢笔还躺在那。
旁边,是那张被墨水污染的物理卷。我拿起来看了一眼。她卡住的地方,是最后一步。
一个洛伦兹力的方向判断错了。其实,只要把受力分析图画对,就很简单。我鬼使神差地,
从笔袋里拿出笔。在她的草稿纸的空白处,把正确的受力分析图画了出来。又把解题步骤,
简单地写了一遍。写完,我自己都愣了。我这是干嘛呢?多管闲事。我摇摇头,
把草稿纸放回原处。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准备去打工。走到教室门口,
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座位。不知道为什么。我总觉得,那支断掉的钢笔,像她。外表坚硬,
其实很脆。轻轻一用力,就碎了。3.一瓶冰镇橙汁第二天早上,我到教室的时候,
陈柯已经在了。她还是和以前一样,埋头在书本里。好像昨天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桌子也收拾得很干净。那支断掉的钢笔,不见了。那张被墨水弄脏的卷子,也不见了。
我坐下来。我们之间,又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沉默。三八线还在,泾渭分明。我甚至开始怀疑,
昨天下午的那一幕,是不是我的错觉。早自习下课。我去走廊外面透气。回来的时候,
发现我桌上多了个东西。一瓶橙汁。玻璃瓶的,上面还挂着水珠,
一看就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。很冰。我愣住了。我们班没有谁会无缘无故请人喝饮料。
我下意识地看向陈柯。她脸上的表情,还是和平时一样。但我看到,她的耳朵尖,有点红。
红得不正常。我明白了。这是她给我的。算是昨天弄脏我手的赔礼道歉。这方式,
还真挺符合她的风格。一句话不说,直接用行动表示。我没说话,坐下来,
把那瓶橙汁拿起来。拧开瓶盖,“啵”的一声。我喝了一口。冰凉的,甜甜的液体滑过喉咙。
很舒服。我看到,陈柯写字的动作,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。然后又恢复了正常。一整天,
我们还是没说话。但气氛,好像有点不一样了。至少,我再把手肘放到桌子中间的时候,
她没有再拿出尺子来划线。她只是默默地,把自己的书,往里又挪了那么一点点。
像是默许了我的“越界”。下午放学。我收拾好书包,准备走。陈柯突然叫住了我。“姜川。
”她的声音很小,但教室里很安静,我听得很清楚。我回头。“嗯?”她从抽屉里,
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草稿纸。递给我。“这个……谢谢你。”我接过来,打开一看。
是我昨天画的那个受力分析图和解题步骤。她在我的字旁边,用红笔又重新誊写了一遍。
字迹很娟秀。在最后,她还写了一句。“这个方法,比老师讲的简单,谢谢。
”我看着那张纸。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。“不客气。”我把纸叠好,放进口袋。“我走了。
”“嗯。”我走出教室。外面的天很好,夕阳把走廊染成了金色。我把手插在口袋里,
摸到了那张草稿纸。也摸到了,昨天留下的那个淡淡的墨水渍。好像,也没那么讨厌了。
我走到校门口的小卖部。犹豫了一下,还是走了进去。我从冰柜里,拿了一瓶一样的橙汁。
付了钱。回到家,我把它放进了我那个小小的,旧旧的冰箱里。
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。就觉得,应该这么做。明天,或许会是新的一天。
4.漏雨的屋顶周末,下了很大的雨。那种南方的暴雨,豆大的雨点砸在地上,
噼里啪啦的响。我住的地方,是城中村里租的单间。老房子,屋顶有点漏水。雨最大的时候,
天花板开始滴水。一开始是一滴一滴。后来,变成了一条细细的水线。正好滴在我床上。
我赶紧把床挪开,拿了个盆去接。“滴答,滴答。”声音在小小的房间里,特别清晰。
我没心情睡觉了。干脆坐起来,拿出物理书来看。我把陈柯给我的那张草稿纸,
夹在了电磁感应那一章。我看着上面的受力分析图,又看了看书上的例题。好像,
有点开窍了。之前觉得像天书一样的公式,现在看着,顺眼多了。我拿起笔,
开始做课后习题。做着做着,就入了神。等我再回过神来,天已经蒙蒙亮了。雨也停了。
接水的盆里,已经积了小半盆水。我做了一晚上的题,竟然把那一章的习题,全都做完了。
周一去学校,我有点无精打采。毕竟一夜没睡。第一节课就是物理。
物理老师抱着一沓卷子走了进来。是周测的卷子。“这次周测,难度不小啊。
”老师站在讲台上,慢悠悠地说。“很多人考得不理想。但是,有两位同学,
要特别表扬一下。”他顿了顿,卖了个关子。“陈柯,满分。这个不意外,继续保持。
”班里没什么反应,大家都习惯了。陈柯还是那副表情,没什么变化。“另外一个,
就是我们的新同学,姜川。”老师突然提高了音量。我的名字,像一颗炸弹,在教室里炸开。
所有人都回头看我。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。我也有点懵。“姜川同学,148分!
只错了一道选择题!”物理老师显得很高兴。“特别是最后那道大题,
全班只有他和陈柯两个人,用了一种更简洁的方法做出来了。很好!很有想法!”这下,
班里直接炸了锅。“不是吧?那个转校生?”“他不是上课都在睡觉吗?”“抄的吧?
”各种议论声,传到我耳朵里。我没理他们。我下意识地,看向了陈柯。她也正看着我。
眼神里,第一次带上了惊讶。那种纯粹的,不带任何杂质的惊讶。她大概也没想到,
我能考这么好。我们对视了大概两秒。她先移开了目光,耳朵又开始泛红。卷子发下来。
我看着上面的分数,心里没什么波澜。那一晚上的努力,换来这个结果,很公平。
我看到最后那道大题。我用的解法,就是昨天晚上,从陈柯那张草稿纸上学来的。触类旁通。
下课的时候。很多人围过来看我的卷子。像看什么稀有动物一样。我不喜欢这种感觉,
干脆趴着装睡。等人都散了。我才抬起头。陈柯递过来一张小纸条。上面写着一行字。
“你很厉害。”字很秀气。我看了看,拿出笔,在下面回了一句。“是你教得好。
”我把纸条推了回去。她看到我回的话,愣了一下。然后,她的嘴角,非常轻微地,
往上扬了一下。一下下。快到我以为是我眼花了。但那确实是个笑容。
像乌云里透出的一丝阳光。转瞬即逝,但足够照亮什么。我感觉,我们之间的那条三八线,
好像被雨水冲刷得,模糊了一点。5.图书馆里的猫物理周测之后,我在班里的地位,
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。至少,没人再觉得我是个只会睡觉的学渣了。甚至有几个男生,
下课会拿着物理题过来问我。我一般都懒得理。但如果是陈柯。她只要用笔尖,
轻轻地戳一下我的胳膊。我就会立刻缴械投降。她问的问题,通常都很刁钻。
不是那种常规的解法。她总想找到最优,最简洁的路径。我们俩就经常在草稿纸上,
用各种符号和公式“吵架”。没有声音。但比谁都激烈。有时候,为了一道题,
能写满一整张草稿纸。最后,不是她被我说服,就是我被她带跑。这种感觉,很奇妙。
周五下午,没课。很多同学都回家了。我不想回那个漏雨的房间,就去了学校的图书馆。
我们学校的图书馆,很旧,人也很少。我找了个靠窗的位置,坐下来看书。看着看着,
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陈柯。她坐在我对面,隔着两排书架。还是很认真的样子,
在看一本书。夕阳的光,透过窗户,洒在她身上。给她镀上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。她看起来,
比在教室里的时候,柔和多了。我没去打扰她。就这么安安静静地,看着自己的书。
偶尔抬头,能看到她的侧脸。感觉时间都变慢了。不知道过了多久。
我听到一阵轻微的“喵”声。我找了找,发现一只橘猫,不知道从哪钻了进来。
它正懒洋洋地,在陈柯的脚边蹭来蹭去。陈柯好像有点怕。身体僵硬,一动不动。
那只猫胆子很大,蹭了一会儿,干脆跳到了她旁边的空椅子上。然后,又想往她怀里跳。
陈柯吓得往后一缩。椅子“吱呀”一声。她求助似的,朝我这边看了过来。
眼神里带着点可怜巴巴的意味。我忍不住笑了。原来,学霸也有怕的东西。我站起来,
走了过去。那只橘猫看到我,警惕地弓起了背。我伸出手,挠了挠它的下巴。
它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,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。我把它抱了起来,软绵绵,胖乎乎的。
“你怕猫?”我问陈柯。她点了点头,还有点惊魂未定。“嗯,毛茸茸的动物,
我都……有点怕。”“它不咬人。”我把猫抱在怀里,顺着它的毛。“图书馆怎么会有猫?
”她问。“不知道,可能是流浪猫吧。”我们俩就这么站着,说了一些和学习无关的话。
这是第一次。气氛没有想象中那么尴尬。“它好像很喜欢你。”陈柯看着我怀里的猫说。
“大概因为我长得比较和善。”我开了个玩笑。她没接话,但眼神柔和了很多。我们把猫,
送到了图书馆管理员那里。管理员说,这是她养的,叫“橘子”。平时很懒,
今天不知道怎么跑出来了。从图书馆出来的时候,天已经快黑了。我们并排走在校园里。